◎ 林 夕
不知于何时,我喜欢上看落日。或许,面对斜阳依傍如黛青山,心里总会升起“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的苍茫与豪迈;或许,在李白洒脱浪漫的诗歌里,“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这样浅显的诗句,却能触痛敏感的灵魂,让思绪在天边的血红里沉醉。
每一轮落日都有不同的归宿。茫茫草原,残阳如血,观照那些微尘之后,悄然隐没到地平线下;夕阳把身影沉入波心,在江河湖泊消失殆尽;有时也会落到高楼大厦背后,剩下一米阳光,只见光影斑驳。在我的家乡,绵延起伏的群山层峦叠嶂,每当日薄西山时,落日每一寸离去的脚步,我都能感受她对大地的无限眷恋。
冬日融融,夕阳离去的步伐却显得沉稳。当你看见她转身西移时,她的余晖抚摸着苍穹下的草木。这时,我总爱追着夕阳奔跑,想在落山之前和她凝眸对视。有时,夕阳停在了树梢上。那些树叶已经凋落,只剩下遒劲枝干的树木,一轮绯红的落日挂在上面,组成了冬季里苍劲雄浑的背景。我与她每接近一步,心中温暖也在不断升起。夕阳一步一回首,我的背影在她的光芒中被拉得修长而孤独。夕阳绽放瞬间灿烂后,剩下血红而温和的眼眸。她的脚尖突然变得轻盈,渐渐靠近群山。暮霭沉沉,天地静默。群山环抱里,斜阳在山脉间跳跃。巍巍青山的轮廓柔和起来,落日在这些弧线上徘徊流连。没有比落日更深情的眸子。此时与她相望,在她火热的温淳里,与她心有灵犀的相知中,继她恬静从容地等待后,我愿把一颗流浪飘零之心,安放在她深邃的眼眸里。我久久凝望,她久久不愿离去。我这样与她热情地奔赴,愿意把一生走过的山水,一生的惺惺相惜都拥入这位故人久违的怀抱中。让生命中曾经的相遇,那些渐行渐远的离别,都在此刻得以释怀。夕阳,她懂得尘世里生命的温柔以待,她能抚慰世间万物承受的伤痛。守望良久,夕阳将一角隐入青山后,逐渐下沉,剩下半个脸庞,最后她柔情似水地一瞥,整个身影消失于群山之后,只剩下天边那一抹血红。
落日炫目耀眼,虽然已经行至天边,可炽热的光线却让人不敢一直观赏。等到她落到两座山峰之间,收敛了光芒,才能一睹她的芳容。此时的落日常常在红霞的簇拥中,她身边的云霞羞红了脸颊,变得绯红通透。
落日就在山间渐渐坠落,趁你一转身,她就滑入山后,不见了影儿。你会有点小小的失落,你会以为她少了些许依恋。其实,你不知道,斜阳有着少女般的俏皮可爱。当你还在望着天际的那片红晕发呆时,她却以另一种姿态惊艳你的双眼。倏忽之间,天空里的云霞都晕染了斜阳调出的嫣红绛紫。东边洁白的云朵,一点点、一层层染上橘红的光;一大片云彩也在瞬间由玫瑰色变成火红,犹如燃烧的火焰喷薄而出;一缕薄如蝉翼的云潇洒地游走,刹那间由曙红变成了绛紫……其实,这漫天绚丽的云彩是夕阳无限留恋。她知道,那个与她相知相守的人还伫立在窗前,她用尽了最后的璀璨辉煌慰藉那颗尘心。正当倦鸟归巢,几只鸟儿身披霞光从窗前掠过。偶尔有一只,与我目光的相遇,慌乱中扑扇翅膀快速飞走。
暮光里,万物静谧安详。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曾经以为,落日带来的是繁华之后的落寞与感伤,直到我看见了西湖的落日,才读懂在她炙烈的眼眸中充满了希冀。那是一个早春的黄昏,西湖畔的柳枝随风摇曳,在草长莺飞的江南,在一泓碧水莹莹的西湖之畔,我与一轮夕阳相逢。在橘红的云霞里,一轮深红透彻的夕阳正渐渐西沉。此刻,她就如江南女子般颔首低眉,温婉典雅。斜阳将身影投到湖面,一道粼粼波光逶迤而来。她含情脉脉的眼眸,足以温暖我这个从千里之外匆匆赶来的异乡游子。她的目光依然,亦如多少次遇见时的一往情深。就在我身边,我看见一位年轻妈妈也同样在深情地凝视。夕阳的光影抚摸她饱满的额头,她那双专注的眼神里,充满了多少希望与憧憬。她嘴角微微上扬,隆起的小腹包裹着她的幸福。夕阳下,这样恬然美好的画面,定格了对新生命的向往。
今生与落日结下的缘分,镌刻在生命的旅程中。无论是秋水长天,还是大漠孤烟,只要生命中照进一道夕光,落日就会用故人的情怀与我深情相拥。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