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黄海子
张三脚残,在菜市场进口处摆了一个卖菜的地摊,卖自家地里的菜。他卖的都是应季菜,地里产什么,就卖什么,卖完就骑着他那辆破旧的、后座上横跨着两个大菜篮子的摩托,“突突突”地走了。
张三在这个菜市场摆地摊卖菜还不到一年,所以张三的真名叫什么,菜市场里没人知道。
市场里卖菜买菜的人和管市场的人都不怎么待见张三。
卖菜的人嫌张三的应季菜卖得比他们便宜,抢了他们的生意。买菜的人嫌张三抠门,分毫都不打让手。
买菜的有时候和张三争执起来,张三的声音很大,盖过整个菜市场的喧闹:“我凭什么要让你一毛,我这菜从地里一早摘过来,看看这虫眼子的新鲜劲儿,你就知道我这菜有多新鲜!再说了,让你一毛,让他一毛,时日多了,得让出一块地的菜钱,我又不是做菜生意的,更何况,我缺你斤两了么?”
卖菜和买菜的人听到张三的声音,有的摇头,有的则脸上写满了鄙夷和不屑。
管菜市场的人看到张三就头痛。
菜市场进口那里是不准摆摊的,但不管怎么给张三打招呼,张三还是把摊位摆在菜市场的入口处,因为这个菜市场,唯有那里有块空闲的地方。
管市场的曾经和张三商量,把他的菜批发给菜市场有愿意要的商户,这样做对几方都有好处。张三却说:“他们能出我零售的价格,我就‘批发’给他们。”与他商量的人觉得张三不可理喻:“这怎么能行,批发肯定是批发的价,批发怎么能是零售的价。何况人家批发来守那么久的摊,只赚点零头,那是合情合理的不是?”张三拧着脖子:“我这菜一次就只有几十百把斤,又不是几百上千斤的菜,批发有多大意思?”张三见对方没话回,继续道:“你也看见了,我这脚不得劲,但凡我也像别的人那样好手好脚的,也不至于死皮赖脸在这里来摆个地摊。我也想有个体面的摊位。可我家在农村,卖完菜还得下地弄庄稼,还得养家糊口!我又哪来那么多时间守摊子。”末了,张三鞠了个躬:“我感谢你的好意,也理解你的苦心,但我还得借这个地方摆摊。”
管理员和张三商量的事,在市场里就像买菜的人流,胡乱着窜开了。大家都觉得张三这人就是个既计较又不讲道理,冥顽不化的、真正“残废”了的人。
张三并不理会人们对他的看法,依旧我行我素,清晨摆一阵菜摊,卖完他的菜,撅着腿将摊位收拾得干干净净,骑上烂摩托回家去。
今年八月开始,一直就不见雨,江津的天气出奇地热,太阳仿佛把长江的水都晒成了蒸汽,严严地罩在江津这个小城上。上午才十点不到,在路上走着汗水就不停,只几分钟,整个人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菜市场卖菜的摊贩,因为天气太热,有些就歇业了。张三却依旧来菜市场摆他的早摊,无非几斤黄瓜,三五个南瓜,几捆藤菜,半篓茄子。其他卖菜的一直都留意着张三,心里都在想,今年这么旱,很多地里的菜早就旱没了,看你张三还能摆多久,“自家”地里的菜还有多少卖不完。
江津支坪镇仁龙村发生山火的第二天早上,菜市场的人终于发现张三的摊子歇业了。人们不禁在心里暗笑——你张三终究还是熬不赢老天,没菜卖了不是?
山火经人们齐心协力地扑救,在四天五夜后终于熄了。菜市场也有去参加扑火的志愿者回来告诉大家:“我在扑火现场看到张三了,他骑着破摩托,在逼仄的山路上往救火现场送东西。什么灭火器、油锯、水、盒饭等等,他见什么就运什么,像疯了一样骑着摩托在山路上来回奔波,我感觉他这几天几夜都没睡,因为老听到他那辆破摩托‘突突突’的声音。”
人们认真地听着志愿者讲述刚发生的“新鲜事”,七嘴八舌地询问扑火现场的一些细节,志愿者却按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我还看到在摩托去不到的地方,张三用他平时挂在摩托上的大菜篮子,挑着灭火用品,吃力地往扑火现场挪。山火炙热得要把人烤糊,火光里张三一瘸一拐的身影,看着就让人心发软……”末了,志愿者仿佛想起了什么,嘴里嘟哝了一句:“张三哪是什么‘残废’哦。”
有人就开始问,你都回来了,张三怎么没回来摆摊。志愿者说:“今年不是老天作怪么,天天四十几度的高温。这不,巴南区,北碚区的山林不也燃起来了吗,张三听说了后,骑着他的摩托不知又跑哪个火场去了。”
近段时间的清晨,一到摆摊时间,菜市场上的人,总朝张三空着的地摊望上一阵。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