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罗安会
我的大哥是教师,也是出了名的“书呆子”。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大哥以优异成绩从江津师范校毕业,分配到离朱沱镇十多里地的涨谷乡村小学教书。几年后,大哥就成了小学校长兼党支部书记。当时,他认识了同乡当幼师的大嫂,但恋爱时遇到体制改革,取消乡村幼儿园,大嫂被下放回农村当农民。那时城乡差别很大,不少同事劝大哥:“凭你的人才地位和学识,应该和她断了关系,否则就是个‘书呆子’。”让那些人没有想到的是,几十年过去了,“书呆子”大哥和大嫂恩爱如初。家人打趣道,书呆子不但有眼光还有福气。
大哥不会煮饭。一次,从学校回家肚子饿了,左等右盼不见大嫂回来,只好亲自动手,点燃柴草自己下面条。他往锅里掺了一瓢水,水没开就将面条放入水中,等水开了,面条煮成一团浆糊。大嫂从保管室领口粮回来哈哈大笑:“说你是个书呆子,还真是呆。”
大哥在涨谷乡小学一待就是三十多年,教育成绩斐然,在全区统考中,学校几乎都名列前茅,他也多次被县里、区镇评为“优秀教师”“优秀共产党员”。
在那个艰苦年代,老师每月供应24斤粮,还是粗细粮搭配,副食品供应也紧缺。食堂的早饭是清汤稀饭下馒头、一碟咸菜,中午晚上吃三两米的罐罐饭,就白水菜。日子艰难,老师们个个面带“菜色”。这让学校附近的生产队干部看了心中不忍,于是主动提出拿几块地给老师种菜改善生活。可我那“书呆子”大哥却跑到区公所向领导请示可否种菜,因各种原因,领导没有具体作答,此事因此就作罢。老师闻讯道:“这个书呆子,真笨真呆!”好心的生产队干部也只能看着大哥摇头叹息。
在那个收入不高的年代,涨工资可是件大事。这年,大哥学校得到了十个涨工资的名额,僧多粥少,为缓和教师中的矛盾,大哥主动放弃了名额。大嫂知道后埋怨道:“你这书呆子,家里恁个多嘴巴等着吃饭,每个月多几元不好吗,你却让给别人。”大哥也不出声,只是憨憨地笑笑。
一次闲聊,侄儿告诉我:“小时候,春节期间,学生家长请老师去吃杀年猪酒,爸爸都谢绝了!”侄儿问他爸,怎么不去?他爸回答:“农村人杀年猪不易呀,我当校长要以身作则啊!”我感叹道:“真是书呆子啊!”
平心而论,大哥教小学实在是大材小用,县教育局多次调大哥去县城教书,但都被当地文教将调令压下,也不告诉他。又一次,县教育局打电话到公社找我大哥,大哥这才知道,于是去找文教,文教拍着他肩膀说:“我们已经回复县教育局,你不能调走!你是我们这里稀缺的教育工作人才,又是党员,是党员就要听党组织的话!”我大哥听了,说了句:“要得,听党的话。”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大哥退休了。他与大嫂随子女到江津城里安家了。搬家时,子女们才发现,父亲的各类奖状装了满满一纸箱。这个书呆子,其实并不呆。
退休后,大哥有了自己支配的时间,他一边重拾集邮爱好,一边看书写文章,还承担起培养孙辈的重任。孙辈们按爷爷指导的方式学习,都成长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后来6个孙辈分别以学士硕士博士毕业,从渝西一个江边小镇飞向北京、上海、深圳,有的飞到了大洋彼岸。
辛劳一生的大哥,在古稀之年带着亲人的牵挂与不舍,带着同事、朋友以及学生们的缅怀与敬仰之情悄然离世。
我这“书呆子”大哥,熟悉他的人都评价他是有文化、有原则、有操守、不虚伪的实在人!
(作者系重庆市江津区作家协会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