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万碧

凛冽入心的冬日早晨，我看见了妈妈给我说起的那个小女孩。

此刻，在我窗口的不远处，她正弯腰在垃圾桶边翻捡着里面的易拉罐、矿泉水瓶、硬纸块和各种废品。她的动作极为熟练，透着的那股专注劲儿，仿佛这捡垃圾的活儿，已成为她生活中最为要紧的事情。

我妈妈说，那个小女孩住在我对面楼里。

又是一个早晨，我轻轻推开玻璃窗，汹涌的寒气刹那间扑面而来，犹如蜂蜇一般刺痛肌肤。即便我迅速将窗户关上，身体还是忍不住又颤栗起来。但不管多冷，我得坐上轮椅出门去办紧要的事。

就在我披上衣服出门，刚刚走到我们楼栋大厅门口的时候，对面小女孩家的窗口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骚乱声。接着“呼”地一声，一团铺盖被猛地扔了出来，紧接着便是药瓶和药罐纷纷落下。那是小女孩的父亲又在家里对着她的妈妈发脾气。果然，没过一会儿，女孩妈妈那压抑着的抽泣声便传了出来，但她越是想要压抑住抽泣，却越是抽泣得厉害。屋外的寒风让抽泣声显得格外凄凉。小女孩爸爸的声音却高扬着：“我累死累活也填不满你的药罐子，我们这个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就算我趴下变成一抔黄土，也把你扶不起来，走不动啊……”小女孩的父亲那充满愤怒与无奈的怒吼声在阳台上不断回荡着。

就在这时，我看到小女孩缓缓走出楼栋出口，她默默地低着头，脸上挂着泪。她先是把散落在围观的人群中的铺盖认真地卷起来，接着又转身把草丛里的药瓶一一捡起来放在铺盖卷里，那些打碎的药罐一片片摊在一根灯柱旁边。她捡完该捡的后，就起身抱着铺盖回家去了，在她起身的那一刻，我看见她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波澜起伏。她这表情，我看着心里却有了无比的悲伤——她可还是个孩子啊，哪来的这种从容与淡定？

小女孩的妈妈是在一场属于己方全责的意外车祸中伤到了脊椎，自此便再也无法站立，生活更无法自理。为了给妈妈治病，家里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陷入了一贫如洗的困境。小女孩的父亲为了给女孩的妈妈治病，为了维持一家人的生计，不得不与亲戚一道外出打工，因而常年都不在家。但每次父亲回来，再准备外出的时候，家里总是会不可避免地爆发一场争吵，似乎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他才能狠下心来转身离去。

小女孩的内心该是多么痛苦啊。她这个年龄，是多么渴望父亲能常常回家来，陪陪自己和妈妈；可另一方面，又是多么害怕父亲回来，因为父亲回来后，那暴躁的脾气让她又是多么惧怕。

我不由又想到，在那些难熬的漫长日子里，小女孩自始至终都陪伴在妈妈身旁，默默地忍受着同龄孩子根本无法想象和体会的生命中至为深沉的孤独——自妈妈无奈地躺下之后，每一个日日夜夜，她们母女二人都将彼此当作了心灵唯一的依靠。是啊，每天上学之前，她得煮好早餐喂躺在床上的妈妈；入夜妈妈被疼痛折磨得难以入眠，她得轻轻起身，将止痛药小心翼翼递到妈妈手上，陪妈妈聊天缓解疼痛；她还得给妈妈梳洗，给妈妈打扫个人卫生；太阳出来的时候，得推妈妈出去晒晒太阳……她用她的童年，努力地照顾着妈妈，守护着他们的家。

这几日寒流，天气更冷了。在窗口，我瞧见窗外三三两两走动的人群之中，小女孩把脖子缩进那件略显单薄的衣服里，脚步匆匆地向前走着。她那小小的身影要走进她那栋的楼门时，我突然听到她响起的歌声：“又回到春末的五月，凌晨的集市人不多，小孩在门前唱着歌，阳光它照暖了西河……”她那稚嫩的声音，像一汪冬日的暖阳，整个小区在歌声里，瞬间温暖起来。

我看到微风轻轻吹起她蓝色的衣角，像一小块云轻柔地贴在春天的天空，我忍不住落下泪来……

　　（作者系重庆作家协会会员）